【VoxAl】在审判日降临的前夜(上)

summary:七年前,莉莉丝曾经向天堂发起过一次挑战。在挑战到来的前夜,沃克斯与阿拉斯托拍下了一张合照。

(或是:五次沃克斯向阿拉斯托告白,只有一次阿拉斯托听懂了,并且说他可以考虑一下。)

≈1.1w。大量背景/时间线捏造。除单向男同性恋/恨外一切自由心证。

 

*

 

“沃克斯就在门外。”赫斯克说,没精打采地又给他们两人各自倒了一杯威士忌,“如果你还没注意到的话。”

 

“噢,我听见了。”阿拉斯托微笑着将那杯威士忌一饮而尽,又打了个响指,于是另一杯被立刻送上了面前:“我只是选择忽略而已!”

 

空旷的宅邸内一时间充满沉默,只有电台老旧的沙沙声轻轻地响着。窗外静静地下着雨,雨声里时不时从远处传来一些模糊的、痛苦的尖叫声。“他们一定没有认真听我今晚的天气预报,”阿拉斯托摇晃着酒杯里的冰块,表情依然十分愉快,“我特意提醒过,在部分地区会有酸雨,出行前应注意带伞。不认真听广播就会得到这样的下场。”

 

赫斯克不能说和阿拉斯托相处是件多么令人享受的事情,毕竟灵魂被任何人拴上锁链直到时间的尽头都不会是什么五星级体验。不过,他确实愿意承认,在契约签订的这些年里,阿拉斯托大部分时间只是像是一名普通的雇主对待员工一样对待他。出于对美学的纯粹追求,阿拉斯托对于任何罪行总是亲力亲为,也向来只是在他又播出了一期电台节目后吩咐赫斯克为他倒酒。有时候阿拉斯托会接待罗茜或是蜜姆琪,只是他们两人时他们可能会聊一聊,并且一定会不欢而散。更多时候他们只是一言不发地坐着,除了阿拉斯托播放或者低声哼唱的爵士小曲儿外什么声音也没有。整体来讲,广播恶魔的住处总是十分宁静,只有三种例外可能出现:有时他的受害者或是晚餐会发出大声的尖叫,有时阿拉斯托会在高兴的时候演奏一两个小时的乐器。

 

第三种在此之前不曾发生过,但显然这一夜什么都有可能出现:沃克斯的声音通过大门口的通话设置响遍了整座寓所,当然也包括位于大厅一角的吧台:“阿拉斯托,给我开门。”响亮的、带着电子音效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喊着阿拉斯托的名字,“不然我发誓我会——好吧我应该在说之前就想好的!”

 

“噢,沃克斯,沃克斯。”阿拉斯托感叹,似乎被如此莫名其妙的坦诚取悦了,“为何偏偏是沃克斯?不过,”他自言自语道,“即便是换一个名字也会同样令人生厌。”

 

“你听起来像宰思修。”沃克斯抱怨道,接着想起了自己的本意,“闭嘴。给我开门!”

 

“想让别人为你做事的时候,应该使用的魔法字眼是?”阿拉斯托不紧不慢地说,下巴放在交叠的手背上。

 

“操!”沃克斯龇牙咧嘴。

 

“你还有两次机会。”

 

“你!”沃克斯毫不示弱。

 

“你还有一次机会。”阿拉斯托又喝了一口酒。

 

“……请?”沉默了几秒之后,沃克斯不情不愿的声音从对讲机另一头传来。

 

“很好。”阿拉斯托微笑着按下放行键。赫斯克看着阿拉斯托:“你确定今晚你还有精力再打一架?”

 

“不。”阿拉斯托说,“今晚没有人会战斗。”

 

“他就站在那呢。”赫斯克低声说,意有所指地看向门口的沃克斯,“眼睛红得跟发了疯一样。你怎么能够确定你们不会再次大战一场?需不需要我提醒,明天就是……”

 

“因为我不想。”阿拉斯托将杯中剩下的威士忌一饮而尽,拍了拍手:“好了,赫斯克,带上你想喝的酒,你可以回去了,今晚给自己放个假吧。我和沃克斯需要单独谈一谈。这是为什么你来找我,是吗?”他扭过头看向已经走到吧台旁边的沃克斯,接着将身体也优雅地转了过来。

 

“什么?”沃克斯问,收起的伞面上有酸雨滑过,轻微地腐蚀了阿拉斯托脚下的地毯。

 

“你来找我的原因。”阿拉斯托说。“我只能猜测你有什么至关紧要的事情不得不在这个晚上告诉我,才会选择这么突兀地出现在我的门口。”

 

“噢,对,原因。”沃克斯愣了一下,回答道。

 

“是的,原因。”阿拉斯托耐心地说。但是沃克斯只是看着阿拉斯托。久久地、无声地看着他。距离他们上一次大战过去了才不到十二个小时。他们谈得上两败俱伤,不过阿拉斯托终究还是略胜一筹。沃克斯在回去的路上几乎因为碎裂的面板不断漏电而倒在地上,抵达自己的领地后匆匆地为自己换置了新的电子屏幕。阿拉斯托想必也已经将身上的血污与伤口清理一新,正透过红色的单眼镜片向他报以微笑,看起来和平日里一样衣冠楚楚,举手投足间是并存的雅致与轻盈。

 

沃克斯在来之前在心里已洋洋洒洒写下几千字的腹稿,准备了各式各样的说辞,但是在看到这个微笑的那一瞬间却依然感到哑口无言。广播音效依旧沙哑地播放着,他看着阿拉斯托,发现自己真正想说的只有一件事。

 

“阿拉斯托……”他斟酌着自己的用词,阿拉斯托鼓励地向他点点头。

 

“明天结束之后……你愿意和我出去吗?”

 

 

*

 

 

这并不是第一次他问出这个问题。好吧,严格来讲,这确实是他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但是在此之前,他已经有过五次向阿拉斯托表白的失败经历。他一直知道自己喜欢拥有越多的选择越好,这个偏好同样也能被运用到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此,在第一次见到阿拉斯托的时候,他就明白他想要他。

 

但阿拉斯托似乎不明白这点。

 

在生前沃克斯是最为成功的邪教组织头目,迷人,果断,充满活力,是控制人心的大师,曾经将数以万计的人逐步洗脑,那些精良的话术在面对阿拉斯托时却像是会自动清零一样,驱使着他总是口不择言地说出最糟糕的开场白。更可恨的是,即便他表现得已经是如此明显、坦率、毫无借口可言地绝望以及可悲,阿拉斯托却依然听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于沃克斯来说本质上是一场粉丝见面会。他已经默默地听了阿拉斯托的广播很久。当然,“默默”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默默:刚坠入地狱的时候,一切对于他来讲都太过令人应接不暇,但是沃克斯一直都野心勃勃。在了解了地狱里的每一位领主之后,他对于和自己几乎是同时代的、同样是凡人之魂的广播恶魔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给阿拉斯托写过信,忠实地聆听了阿拉斯托的每一期电台节目,曾经不止一次参与到一周一度的听众连线环节里,并且像是有窥视癖的跟踪狂一样将报道了阿拉斯托踪迹的报纸全部拼凑到一起,试图找到阿拉斯托行踪之间的规律。

 

在沃克斯连续尾随阿拉斯托一周之后,这名风靡整个傲慢环地狱的广播明星转过身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跟踪陌生人可不是十分礼貌的举动!”

 

“我爱你。”沃克斯目瞪口呆地说。

 

“我也爱我自己!”阿拉斯托愉快地回答,向他伸出一只手:“你是?”

 

“沃克斯。科技恶魔。”他回答,依然处于目眩神驰的恍惚之中,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阿拉斯托和他轻轻地握了握手,只是蜻蜓点水的接触,并且还隔着手套,但依然沃克斯觉得未来一周他都不想洗手了。

 

“很高兴在现实生活里见到你!”阿拉斯托欢快地向他点头致意,声音听起来就和他在电台里时一模一样,只是在注意到他的脑袋时微微地皱了下眉。

 

沃克斯愣住了:“你知道我是谁?”他不可置信地问。

 

“当然!”阿拉斯托说,“我记得我的每一名粉丝。”

 

阿拉斯托带着客套性的好奇询问了他来自哪个年代,沃克斯在回答五十年代后立刻恭维了一番西纳特拉,以及为什么阿拉斯托在昨晚的午夜电台里选择播放西纳特拉的歌是一个完美的选择,而这无疑吸引了阿拉斯托。他们接着又聊了很久,这并不奇怪,虽然他对阿拉斯托的迷恋让他偶尔有些大脑短路,但归根结底他是一个非常聪明、非常有能力的人,知道在什么场合应该说出什么话。剩下的记忆,沃克斯虽然不想承认,但至今都模糊不清。他只记得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阿拉斯托告诉他每周的周天他会去食人族小镇的咖啡馆享用下午茶,如果沃克斯想的话可以加入他。那时候他的头还是一个更厚重的电视,但是即便在回去的路上他一路都在头顶冒烟,也没有阻止他每一步都像是走在飘飘然的、狂喜的云朵里。广播恶魔邀请他喝下午茶!这在沃克斯的耳里无异于一句代表了一切的承诺。

 

那之后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从一周一次的下午茶开始,阿拉斯托似乎不反感将他生活更多的角落展露给沃克斯看,而沃克斯自然将这些机会全部小心地珍藏。阿拉斯托向他展示的生活是一个强大的恶魔领主在地狱里游刃有余的自如生活,而沃克斯从一开始就认为他必须要成为领主之一。他已经是一名小有成就的恶魔,在当广播恶魔的忠实粉丝的那些年里不代表他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干。另一方面,阿拉斯托看上去也愿意给出合适的指导。沃克斯不确定阿拉斯托在他身上看见的究竟是什么,因为他清楚,并且同时满意于阿拉斯托并没有培养任何副手的打算:沃克斯并不想要永远做这名广播恶魔的后辈,在他的设想里,有一天他们会拥有同等的权力与声誉,而那时他就有足够的资本向阿拉斯托发出所有他幻想过的邀请。

 

成为领主的逻辑实际上简单得令人咂舌。传统的方法是,你需要有足够的野心、声望以及能力,不断收割新的罪人的灵魂,让它们为你服务,然后积攒越来越多的领土,逐渐成为名正言顺的‘领主’。但是更多时候,最重要的仍旧是领导力与凝聚力,不管是以何种方式。罗茜依靠的是食人族间基于同类兴趣自发的和谐共处,卡米拉依靠的是她实力雄厚的军火库,宰思修作为最古老的领主早在不知多少年前就收拢了数以万顷的土地。阿拉斯托没有这些,只是靠着一个微笑与微笑背后的利齿孤身一人在地狱迅速地扬名立威。阿拉斯托和他们都不一样,沃克斯心想,于是——恰好——他也不想和他们一样。他有原创性,他有革命性,他有阿拉斯托慷慨地站在身后指引他如何以最快的方式与罪人做交易,他们一前一后地从血海中走出,阿拉斯托的指尖与牙齿上沾上鲜血,又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扭过头。

 

“好了,走吧!”饱餐一顿的广播恶魔满意地说。“赫斯克一定已经为我们倒上酒了。”

 

就是那天晚上,在阿拉斯托的吧台旁边,伴随着轻柔的、梦一样悠扬而漫长的爵士乐,沃克斯又一次尝试着向阿拉斯托表达心意。其实他甚至没有“尝试”——那句话就只是那么不经意地溜出了口。那时阿拉斯托正在弹钢琴,爵士钢琴是一种循序渐进的幻觉——八十八个琴键,有黑有白,阿拉斯托的指尖在上面跳跃的方式就像是一个恶魔走进了教堂,指法有时候全是错的,一首曲子在他的手下就像是他的猎物一样,骨骼与内脏被翻了个里朝外,沃克斯站在阿拉斯托的钢琴旁边,一架三角钢琴,于是沃克斯能看见钢琴的内部,能看见那些小小的木槌。他像是在做梦,钢琴上放着的威士忌里冰块还在飘出阵阵烟雾,而阿拉斯托演奏的方式就好像是一个人试图将藏在木头里的火苗扯出来一样。

 

爵士乐是一个人的心在低低地诉苦,关于一切,关于爱,关于痛苦与温柔,受伤的温柔,但是阿拉斯托有过心吗?他只会吃掉别人的心,沃克斯想,他会吃掉那些痛苦与温柔,吃掉一切。

 

然后那首曲子结束了,就像它开始时一样突兀。

 

阿拉斯托转过身:“怎么样?”他欢快地问,并没有在期待一个答案。

 

“如果现在我说我爱你的话,你会说回来吗?”沃克斯突如其来地问。这句话说出口的下一秒他就后悔了,现在并不是一个表白的好机会,他还没有达到自己为自己设置的那些条件。第一次见面时的口不择言还能够理解,何况那时阿拉斯托似乎只是把他当作一个狂热的粉丝。但说出的话无法再被撤回,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被递交到阿拉斯托面前,砰砰跳动。

 

“当然!”阿拉斯托依然在微笑。

 

沃克斯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见了什么。

 

“我爱你?”他试探地问。

 

“回来!”阿拉斯托笑着说。

 

然后他也笑了。释然的、疯狂的、松了一口气的笑,他笑得几近癫狂,甚至忘记去思考阿拉斯托会怎么看待他这样的笑声。不过,阿拉斯托似乎并不介意:对于这个在某些方面出乎意料地迟钝的广播恶魔来说,他大概只是觉得沃克斯很喜欢他讲的这个冷笑话。于是他们一起笑着,广播与电流的杂音响彻整个大厅,像是一个再也无法停转的音乐盒里两个小小的瓷人,又或是卡在中途的布谷鸟。他们笑啊、笑啊,直到眼泪溢出了眼眶,直到他们终于安静了下来而笑声的回音,回音的回音,却依然在回荡,阿拉斯托摘下单片眼镜,掏出手绢擦拭着眼角,沃克斯看着他,觉得怅然若失,因为他们竟然不能踩在广播塔的屋顶旋转着共舞直到永远,因为天堂竟然没有砸到地狱身上然后把周围的一切都变作会将他们吞噬的烈火,而他们得以端坐在火焰之中与钢琴、与音乐、与酒杯里的冰块一起融化,融化成一块小小的、心脏一样在跳动的焦炭。

 

“今晚很愉快。”走之前沃克斯这么说道。

 

“是的。”阿拉斯托赞同道,“很愉快。”

 

“下周见?”他小声问。

 

“下周见。”阿拉斯托向他确认。

 

但那是他们最后一次以这样纯粹的、彻底的方式和谐共处。在那天后沃克斯认为自己应该为他想达成的目标付出更多努力,作为能力与科技相关的恶魔,他把筹码压在种种新的技术上,将便捷带给越来越多的地狱住户。也是这时他认识了瓦伦蒂诺与维尔维特:沃克斯为两人的事业提供了先进的设备与稳定的平台。

 

友谊以及联盟一触即发,他们的版图不断扩张,沃克斯奔波于建立公司的种种事务,他离为自己定下的要求越来越近,掌握的权力越来越大,在地狱内的声望越来越高,相应地也越来越忙碌。在沃克斯科技的雏形终于有了着落,一切只剩正式落定尘埃时,沃克斯再一次拜访了阿拉斯托。

 

“嘿。”他有些紧张地站在阿拉斯托的门口,按下那个熟悉的对讲键。“呃,是我。”

 

“噢!”阿拉斯托的声音传了过来,“真是惊喜!我没料到今天会有人做客!”然后阿拉斯托放他进来了。其实他们之间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虽然沃克斯十分忙碌,但他还是会尽量抽出时间与阿拉斯托见面。

 

即便如此,他在心底还是略微地感到了愧疚,因为生活在他开始着手建立沃克斯科技之后不可避免地转移了轴心——但这一切也只是因为面前的这个人,沃克斯想,当然驱使他的基本动力依然是野心以及对权力的渴望,但是阿拉斯托会是这杯圣代顶端的红樱桃。能够拥有足够的实力与广播恶魔,与广播恶魔所代表的一切并肩,是沃克斯想当然的目标。

 

他对于证明自己充满了渴望,而检验自己是否成功的最好标准就是阿拉斯托的态度。

 

“最近很忙。”沃克斯向阿拉斯托解释道,两人又坐在了吧台旁边。“但是,我想,一切都快水落石出了。”

 

“真不错!”阿拉斯托欢快地赞扬道。

 

“我听了你昨晚的节目,”沃克斯说,“很喜欢你在结尾播放的那首歌。实际上,呃,让我想到了些什么。”

 

“是吗?”阿拉斯托看向他。

 

“是的,呃……”沃克斯犹豫着,其实这个场合还不够正式,不如他想象中的完美,但是诚实来讲什么都不可能足够完美,而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让我想到……我最近正在有好感的一个人。”

 

“啊。”阿拉斯托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没有发表更多评论。

 

“是的,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暗示自己喜欢他……不过他似乎总是不明白。”沃克斯喝了一口酒,偷偷地看向阿拉斯托。

 

“‘这些年’?”阿拉斯托说,“听起来不是很聪明!”

 

沃克斯无声地咧嘴笑了,觉得这个回答堪称可爱。“不,实际上,他其实非常聪明,可能是我认识的最聪明的人之一……”在用到‘他’这个人称代词时他又看了一眼阿拉斯托,广播恶魔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像往常一样在微笑。“他只是……在恋爱之类的事情上比较迟钝。”

 

“也许你应该试着直白一些。”阿拉斯托说,“比如直接说‘我爱你’之类的。浪漫不是我的专长。”

 

“值得一试。”沃克斯表示同意。“嘿,阿拉斯托!我爱你!”

 

“是的,就像这样。”阿拉斯托又点了点头。“如果直白程度已经到达这一步对方都没有明白的话,我想你是时候换一个目标了,老伙计。”

 

“天啊。”沃克斯几乎有些绝望地、不可思议地感叹道。

 

“什么?”阿拉斯托不解地看向他。

 

“没什么。以后再说这些吧。”沃克斯摇摇头,驱散了心头的挫败感,为接下来要讲的话又感到了一阵兴奋。实际上光是能对阿拉斯托说出“以后”这个词就已经足够让他兴奋的了。他们会有以后,会有无数个以后,会有以后直到永恒,直到世界的尽头。“我今天过来其实是为了说另一件事……阿拉斯托,这件事我已经考虑了很久,既然现在我已经正式能够被称作一名领主,我终于有资格问你……”

 

那番说辞已经被他精心打磨了很久。但是当他看着阿拉斯托准备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一切依然都乱了套。所有恰到好处的草稿消失殆尽,阿拉斯托笑着看向他,微微地倾斜着头等待着他即将说出口的话,按照计划,他应该先介绍沃克斯科技的伟大宏图,接着详细阐明阿拉斯托加入他后他能够为阿拉斯托提供怎样的资源,最后以为什么他希望阿拉斯托能够也认为阿拉斯托应该同意这场合作邀约结尾。

 

阿拉斯托说:“你想问我的这件事是什么?”

 

沃克斯说:“你愿意……一起吗?”

 

就像这样,这句没头没尾、语法上根本不成立的话被说了出来。沃克斯紧张地观察着阿拉斯托的表情,同时希望又不希望阿拉斯托明白他的意思跟工作邀约其实完全无关。

 

“噢。”广播恶魔说,“和你吗?”

 

沃克斯沉默了一秒。

 

“是的。”

 

“噢,”阿拉斯托思忖了片刻。

 

“不。”

 

沃克斯几乎能听见自己脑子短路的声音。这没什么,他安慰自己,这不是一个拒绝,他也不会把这个当作正式的拒绝。他和阿拉斯托之间的潜力无可比拟,刚刚不过是冲动之下的一时口误。沃克斯认为自己当然能理解阿拉斯托选择在现在拒绝他:毕竟沃克斯科技还没有抵达他预想中的巅峰!现在他只需要——把这场对话推向它原本应该驶出的轨道。

 

“你甚至没问这是有关什么的。”沃克斯僵硬地笑着,搜肠刮肚地生成出全地狱最生硬苦涩的一句调侃,“不要弄错了,这是个工作邀约,别太看得起自己了,朋友,哈哈……”

 

“噢。”阿拉斯托又说。

 

“嗯。”他等待着。

 

“不好意思,”阿拉斯托礼貌地发问,“我有些困惑,它除了工作邀约还能是什么?”

 

“感情……?”沃克斯不确定地回答,“你懂的,表白心迹一类的?”

 

“噢。”阿拉斯托说。

 

“所以……?”沃克斯试探地问着。

 

“‘所以’什么?”阿拉斯托问。

 

“呃——”沃克斯愣住了,“你知道的,关于我刚刚说的——”

 

“啊。”阿拉斯托点了点头,“难道我刚刚还不够直接?好吧,我的答案是不。”

 

沃克斯又沉默了几秒,徒劳无功地试图找出将自己的自尊心重新拼凑完整的最佳解法:但是在心底他觉得也许这是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最惨痛的一场告白。他表白了,阿拉斯托拒绝了他,他试图假装阿拉斯托理解错了,结果阿拉斯托从一开始拒绝的就是和他合作。正是这样的失败在他生前会驱使着他的信徒前来跪倒在他膝下宣誓效忠,只是为了用信仰带来的安心填满一具被虫蛀到彻底落空的躯壳。

 

“愚人节快乐!”最后沃克斯这样说,听起来已经绝望了,“骗到你了!”

 

“现在是十二月。”阿拉斯托指了指酒吧吧台后悬挂的鹿头:他没有说错,鹿角上已经挂上了装饰用的槲寄生——而沃克斯简直恨自己在这一刻看见槲寄生时产生的联想。

 

“节日快乐!”阿拉斯托又补充了一句,站起身离开了,把沃克斯一个人留在吧台旁。他愣在原地,等到反应过来时阿拉斯托已经出现在了二楼,向他的卧室走去。

 

“等等!”他喊道,阿拉斯托转过身,趴在栏杆上低头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灿烂如常。“怎么了?”他轻松地问,就好像几秒之前他不是云淡风轻、想都没想地就拒绝了来自熟识的一份工作邀约一样。

 

“什么叫‘怎么了’?”沃克斯有些抓狂地举起双手,“你拒绝了——你甚至没给出一个理由——你根本——你拒绝了我!”

 

“哈哈,是的。”阿拉斯托说,“我想你应该来之前就明白这是五十对五十的概率。”

 

“我不是——我是想说——”沃克斯一阵结巴,几乎又要短路了,难以找出合适的词句。阿拉斯托依然只是将手肘撑在栏杆上微笑着等待。

 

“为什么呢?”最后他能问出的只有这个问题,“听着,我知道,现在一切听起来不过是空头支票而已,但是它会成功的,我知道它会成功的。你知道我的能力,我也知道你的能力,我能给你一切,你能给我一切!我们能掌控一切!阿拉斯托,你的广播——我们能用更多不同的方式播出它,科技在发展,你必须要跟上时代,而我会帮你跟上时代,我会让你的,我们的时代永不落幕!瓦伦蒂诺,维尔维特,他们都在我的团队里,但是我想要你也和我一起,阿拉斯托——”他喘了口气,能感到自己的电路正因为兴奋而噼啪作响,“想想看吧!你我一起,有一天我们会拥有这个世界,而其他的所有人——只是住在里面而已!”

 

“但是我不想和你一起。”阿拉斯托微笑着说。

 

沃克斯愣住了。

 

“但是——”他意识到这似乎是他生前和死后统共合起来的时间里第一次这么无助,“我能给你你想要的。”

 

“这跟你能不能没有关系!”阿拉斯托轻快地回答,“这跟我想不想有关系。并且,”他追加了一句,“我不觉得你可以!”

 

“你不觉得?”沃克斯问。

 

“我不觉得。”阿拉斯托漫不经心地说。

 

“可是我们——我们是朋友。”他困惑地回忆着他们之间的一切,“可是你一直在帮助我。如果你不认可我的能力,那么为什么你会——”阿拉斯托的食指点了点他自己的嘴唇:这是他在下厨前思考菜单与食材时会做出的动作。而沃克斯之所以知道这个动作是因为他见过阿拉斯托在厨房里的背影。是的,伟大的广播恶魔曾经为他下厨,围着围裙,脱下了那件款式经典的条纹西装,将衬衫的袖子束至小臂。在秋冬换季的时候,阿拉斯托的头发会变得更长,类似于鹿类为了保暖而长出更厚实的皮毛,于是他会叼起皮筋伸手将长了一些的头发在脑后绑成一个小小的马尾,随着他的走动而不断摇晃,就像是一条尾巴一样。他会哼着歌在厨房里忙前忙后,此时那个带着电台杂音的曲调似乎还在沃克斯耳边回响,这是新的一天,阿拉斯托哼唱着,这是一个新的黎明,对我来说,而我感到很棒。接着他端出一盘什锦炒饭,波兰烟熏香肠、鸡肉与海鲜的完美结合,佐以洋葱、甜椒与芹菜,再加上一点阿拉斯托母亲的独家秘方,喷香四溢。他曾经问过阿拉斯托那个独家秘方是什么,阿拉斯托大笑着问他为什么会在乎?他甚至没法真正地‘吃下’那些食物。是的,地狱的魔法让他在死后拥有一个电视机脑袋,并且在他想的时候他可以让东西消失在自己的屏幕里,例如那些他喝下的酒精,但他不确定在他咽下那些东西后它们都会去哪里,而且他也不打算对此太较真,就像他放弃了问阿拉斯托他是否有一条鹿尾巴一样,这些都只会归属于未解之谜的范畴(虽然他百分之一百相信阿拉斯托有尾巴)。

 

“朋友?”阿拉斯托问。沃克斯的心揪紧了,在心底祈祷阿拉斯托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会像他想象的那样糟,虽然他甚至不知道下了地狱后应该向谁祈祷,上帝,撒旦,路西法?不论是谁,让他不要说出那句话,给他套上马勒或嚼口,随便什么,只要能让这只该死的温迪戈把他的嘴闭上!不论是谁听见了他的心声,沃克斯的祈祷都奏效了:阿拉斯托歪了歪头,他的影子在他身后将嘴裂开,像是一个万圣节时的南瓜,伸出的触手是张牙舞爪的南瓜藤,沃克斯的心猛烈地跳动着,害怕这一切会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后消失殆尽,只留下他一人站在他们之间的一切的废墟之中,在断壁残垣里环顾着四周,试图抓住已经消失的魔法。

 

然后阿拉斯托说:“哈哈!好吧,如果你想的话。”

 

“但是这也不代表我喜欢你在做的事情。”阿拉斯托补充道。“我已经给了你足够多的容忍。”

 

“你不喜欢我在做的事情?”沃克斯问。“但是——我做这些都是因为你。”

 

“不。”阿拉斯托回答。“你做这些是因为你渴望以及享受权力与声誉,和我一样,也许,但也和这个地狱里的每一个人一样,而我不能加入每一个和我有少许共同之处的领主的团队。而且,”他补充了一句,“我也不喜欢你在做的事情。”

 

“我们相处得很好!”沃克斯歇斯底里地紧紧抓着自己的屏幕,“我们——我以为我们之间有些什么!”

 

“是吗?”阿拉斯托问。

  

他抬头看着阿拉斯托。阿拉斯托低头看着他。沃克斯心头忽然感到一阵滑稽,看着阿拉斯托这个样子,这个放松的、漫不经心的样子,一只手托着自己的下颌,歪着头在栏杆上俯视他,尖尖的爪子轻飘飘地搭在他的脸颊上。他想起曾经每次他见到阿拉斯托做出这个柔和的动作时他都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将自己的指尖也那样落在阿拉斯托的脸颊上,虽然他暗自担心过自己现在的材质构成会有些太冷,但是管他呢,他们在地狱里,何况沃克斯确信如果自己真的有机会这么做的话他一定会变得滚烫的。

 

哦,他们在地狱里,这很好笑,因为沃克斯生前算是一名无神论者:当你花了太多时间引领邪教,你就对圣经的那套东西产生了抗体。罪人们要下地狱,而他是罪人,但是遇见阿拉斯托后他惊喜地发觉原来只要以对的方式,只要是对的人,地狱和天堂没什么两样。当他们坐在一起喝酒,阿拉斯托似乎从不喝醉,但在五杯过后他的心情会变得奇佳无比,会牵着沃克斯的手,会用指尖戳一戳沃克斯的心口或是用指节敲一敲沃克斯的屏幕。有一次,他去阿拉斯托的广播室找他,深夜电台行至尾声,地狱最知名的广播主持在罪人或是领主们痛苦的尖叫声结束后开始精挑细选即将播放的歌曲,在听见身后有人时扭过头看向他。

 

“能点歌吗?”沃克斯问。

 

“当然!”阿拉斯托回答。

 

“今天的晚安歌曲是由查特·贝克带来的《风趣情人》,”在听见他的要求后,广播恶魔对着麦克风说。歌声萦绕着夜幕之中灯红酒绿的五芒星城,每一个街角都有罪恶在发生。滥交,酒精,毒品,罪人们的鲜血即便流空了世界也只会视若无睹,但是广播中传来的歌声却如此轻柔,带着忧愁,带着薄雾一般的叹息,“我风趣的情人,甜蜜的、讨喜的情人,你让我用我的心在微笑……你看起来多么可笑,多么无法用相机捕捉,”伴奏里的钢琴声像是梦一般微弱,“但你却是我最珍爱的艺术品……你的身影是否比希腊雕塑瘦弱?你的嘴唇是否太过单薄?当你开口说话的时候,”贝克唱歌的方式就像是他在低语,就像是他望着你,而你心底明白在不久的将来一切都将毁于一旦,这一刻在回溯中会变成一曲挽歌,“你听起来是否聪明绝顶?但不要为了我改变分毫,如果你还在意我,留下来吧,亲爱的情人,留下来……”

 

你看起来多么可笑,多么无法用相机捕捉,

但你却是我最珍爱的艺术品。

留下来,亲爱的情人,留下来。

 

“是啊。”最后沃克斯低声说,“我以为……我们之间有些什么。”

 

“也许吧!”阿拉斯托又笑了。“但这个‘什么’不代表我想和你合作。”

 

“我会……我会恨你的。”沃克斯对阿拉斯托说。

 

“我想这是一个我能承受的损失。”阿拉斯托优雅地说。

 

“我会很恨你的。”

 

“我知道。”阿拉斯托回答。

 

他看着阿拉斯托。阿拉斯托也看着他。

 

“好吧。”最后他苍白地说。

 

“是的。”阿拉斯托点了点头。

 

他们又一次看着彼此。恶魔会感到疼痛吗?罪人会感到悲伤吗?沃克斯不知道自己是否为此难过,在阿拉斯托身边时他早就无法分清自己的情感。但他确实感到遗憾,知道在自己一会走出门后,世界会天翻地覆,从此他们的过去会被画上句号,会永远停留在被损毁的频率。

 

“似乎现在只是在假装这并非结局。”他轻轻地感慨。阿拉斯托必须要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阿拉斯托必须要听得懂这句歌词。这是他最后的筹码:一切已经是孤注一掷。

 

但阿拉斯托只是笑着,却什么也没说。

 

沃克斯转身走出了门,无数次想要回头看一看阿拉斯托是否还站在二楼望着他离去。虽然他知道阿拉斯托不会在那里。他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与瓦伦蒂诺和维尔维特预定了明天一早的会议,并且将自己的头更新成了最新款的平板电视。其实他早就能够,也想要这么做了,但是老式的厚重电视是阿拉斯托能够勉强接受的款式,即便是广播恶魔也会在星期六的夜晚坐在扶手椅里观赏卓别林的默片。站在工作室里手里拿着自己的新头颅时沃克斯自己笑了好一阵子,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太他妈荒诞了,他的心碎了,所以他决定字面意义为自己改头换面。如果他把头换成一个收音机阿拉斯托会怎么样?

 

这时那首老歌又一次在他心头徘徊:

 

只是朋友,却情人不再,

只是朋友,却不同以往,

想起曾经,却不再亲吻,

似乎现在只是在假装这并非结局。

两个朋友,渐渐地开始分道扬镳

两个朋友,却只有一颗破碎的心

我们爱过、笑过、哭过,

而突然之间,爱情已逝

故事落幕,却只是朋友

 

然后他决定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想起阿拉斯托。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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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里提到的三首歌:

Feeling Good - Louis Armstrong

Funny Valentine - Chet Baker

Just Friends - Chet Ba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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