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mphrey/Reader】汉弗莱爵士:一部口述评传

summary:“他退休后,有一次我去疗养院拜访他。他那时看上去精神很好,一点都不像精神错乱的样子。不用猜也知道为什么。他一生都是那样的,怎么会有征兆呢?”

汉弗莱梦女,口述史/回忆录/访谈/评传。灵感来源:阿列克谢耶维奇与奥兰多·费吉斯。

warning:想写到哪写到哪,未来可能会有后续(着重描述汉弗莱与其他角色的人物关系),但本文只是减压产物。第一人称,请随意代入。婚外情预警。


我们受到读者群的盛情要求,让我们也将汉弗莱爵士的日记与文件也出版成册。他的遗孀,阿普比太太,拒绝了这个请求,但在我们准备离开时悄悄地告诉我们:“汉弗莱不会介意一部人物小传的⋯⋯他的毕生愿望之一就是以文官的榜样名留青史。没人敢去采访阿诺德爵士,你们明白的⋯⋯”

我们一直等到哈克首相时期的日记也出版后才着手开始第二个工程。研究一名公务员的一生似乎意味着我们需要去翻阅厚厚的文件、书信和报告。但我们更想以访谈录的方式纪录汉弗莱爵士。我们相信,一名像他那样出色的文官,就算是在嘱咐私人秘书为自己倒一杯咖啡的纸条里,都缜密地为自己披上层层盔甲。

阿诺德爵士礼貌地回绝了我们的采访。伯纳德爵士,像之前一样,好心地与我们合作,并为我们提供了一部分政府内的阿普比文件。他对自己的二位上司都有说不尽的忠诚,即便是在他们去世多年之后。

在阅读了汉弗莱爵士在办公室写下却没有发出的几封信后,我们追随地址来到了这里。一位个子并不算高的女士为我们开了门,面容让人猜不透她的年龄。从屋里的装潢就能猜出这间公寓并不习惯频繁有人来访。

她好像猜到我们是谁、为谁而来一样,与我们煞有介事地握手,接着向我们道歉,告诉我们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到底应该怎样合乎规矩地打招呼。

“汉弗莱对此就一清二楚⋯⋯”这是我们知悉的、有关于汉弗莱·阿普比爵士在超越职场与家庭的私人关系中的表现的第一句话。

在我们面前翻开了一页我们没预料到甚至会有可能翻开的篇章。我们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不安地整理膝盖上的羊毛披肩,等待她的谈话开始。


安东尼·杰伊

乔纳森·林恩

牛津大学,哈克学院



☥“汉弗莱不会介意的。实际上,我想也许他会吧。”


(清嗓)不,我不介意⋯⋯尽管录音吧,是的,我知道你们会过来。他叫人提前通知我了。他还好吗?我和他见过几面,当然,不多,那时候他还只是个私人秘书⋯⋯我记得他的眼睛,我记得他总喜欢围着他的大臣转圈,跟任何其他的私人秘书都不一样。 他,他的大臣,都和之前的模板们不一样,这逼得汉弗莱发了疯。(沉默)您想要我从什么地方开始讲?我和汉弗莱的故事——我们没有故事。那不算是故事,那只算是一场梦,两个自私的、自恋的人,从对方的眼睛里寻找着自己想要的面孔。你们想知道为什么⋯⋯能是因为什么呢?当他看着我的时候我感到自己是美丽的⋯⋯这就是原因。不是为了他的人格魅力。我从不向他索求回报,我不需要他给我的施舍,他明白我看不起他⋯⋯这让他抓狂。(笑)是的,这让他非常痛苦。


哦,您想让我光聊聊汉弗莱,当然可以⋯⋯汉弗莱不会介意的。——实际上,我想也许他会吧。但他已经不能再做些什么了。文官们和普通人一样,死去后就再无反抗的可能。这听上去不言而喻,不是吗?但我实际上真的相信汉弗莱在某一瞬间的确认为他自己无所不能——超越生死,甚至。生死是我与他谈话的主题之一。我们经常谈论这个。您看上去很惊讶。我和汉弗莱从不亲密,我们不是一场真正的婚外情。他爱他的宠物狗都胜过爱我⋯⋯这是自然的。(笑)他知道我也根本不爱他。我为什么会爱他?如果我爱他的话,我就没可能坐在这里受你们采访了。爱上他的人会毁掉自己的,他不是一个能够去爱的人⋯⋯至少,大部分人都做不到爱他。您知道爱是什么吗?爱是非理性的,爱是柔情——是怜惜。您能想到谁会对他有这样的感情?


(停顿)也许一瞬间吧。阿普比太太没有爱过他,我不觉得我欠她什么。她也不觉得。我只是汉弗莱的一个选择⋯⋯我只是他的一个爱好。我对他的生活不构成威胁——他们那个精心的小世界不会被我的几句话炸得粉碎。(停顿)她不恨我,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她真的是。至于我⋯⋯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和汉弗莱都是。正因如此我才明白为什么我和汉弗莱不可能相爱,因为只有依偎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才会感到自己正在被惩罚——和他的每一个吻,嘴唇上的,脸颊上的,额头上的,都是赎罪而非外遇。我们没有激情⋯⋯没有激情只是一个比喻,并不是说我们当真就冷冰冰地相处,只是我们的激情永远只围绕着自己。永远,永远⋯⋯这是将我们捆绑到一起的诅咒。(沉思)不过,有这诅咒总比没有好。


汉弗莱背叛了我⋯⋯生命的结尾,我知道他终于开始反思了。他给我写信,写了很多很多信,待会儿我可以给你们看那些信中的几封。他倒不是向我赎罪或寻求原谅,我没资格原谅他,我也没心情原谅他。一个罪人没可能原谅另一个,我们互相合上了自己的圣经,但他学不会坦诚,他学不会承认自己的恐惧。汉弗莱就是这样疯掉的。他害怕了……他一直在害怕。我们都一直在害怕,编辑先生,我们所有人。您知道我害怕什么吗?我不会告诉您的。不过,汉弗莱害怕什么我倒是可以告诉您。(停顿)他害怕他自己。他是自己的弗兰肯斯坦博士。他永远、永远不可能成为浮士德。他是居住在自己的迷宫里的米诺陶。


我一封回信都没有写。他背叛了我……他欺骗我了。我们约定,要永远对彼此说实话。


有一次,在床上,床头柜上放着他的婚戒和有人送他的雪茄。他不抽,他每次都把它们带来给我,我也不抽……我把它们都整整齐齐地放在一个抽屉里。我跟汉弗莱说,这就是你,汉弗莱,我永远不屑于触碰或上瘾的你。那天晚上,他搂着我,握着我的手。我还记得他对我说那句话的时候,我浑身都是冰凉的,指尖都是。我以为他要说我爱你……那样我就再也不可能和他相处了。我们应该永远讲真话,你和我,所幸他只是说了这个。


“你害怕我对你撒谎?”我问他。


“不。”他回答,“我害怕我不知道哪些是实话。”他没说出口的那句话的余音回荡在空气里。他害怕我不知道他说的其实都是实话。

  

但我不能接受他的反思。这其实很不公平,因为他总能接受我的伪善。但假如他真的反思的话……(沉默)不,不行,我接受不了。那会是世界末日。他不是道德真空,这是当然的。道德是一个人为界定的概念。他不可能是道德真空,不过他自己倒是喜欢这个称号喜欢得不行。我记得,有人对他说过,他会下地狱的。他向我描述这件事时脸上带着笑容。我当然知道为什么。地狱对他而言能有多不可忍受?叫他上天堂,这才是惩罚。


他相信什么?他相信他自己。他是一个务实的人,太务实了,以至于像是个笑话。黄色墙纸那篇短篇小说你读过吗?他就是那里面的约翰⋯⋯他把身边的所有人都逼疯了,包括他自己⋯⋯我知道我因为他而感到疯狂,我知道阿普比太太为他而触摸了她一生中从未想过会拥有的暴虐的渴望,女人都是这样的⋯⋯女人都会这样。我猜想他的同事也不喜欢他。没人喜欢他,真的,但许多人都容易为他着迷,当他那样居高临下地盯着你的时候,显得温柔而讥讽。这是他的魔力⋯⋯但不是个人的,不然他不可能是个文官,他就会是个政客了。


这一生里汉弗莱·阿普比都没有任何个人魅力,您明白吗,个人魅力不能被后天学习,有些人天生举手投足间就让你神魂颠倒,遣词造句里简直有符咒。汉弗莱不是这样的人,他不屑于成为这样的人,他相信努力胜过天资,坚信他自己的能力多过魅力。你不会逮到他希望用自己的性格迷住任何人。他只希望别人的崇拜,而崇拜如果由个人魅力而起,就是摇摇欲坠的。什么都能掩盖个人魅力,一个小小的失误,一次失败的演讲,历史上这样的证据已经太多了,未来还会继续出现的。他知道自己不能依靠自己的个性,他渴望自己是全能的。(沉默)其实他比谁都无能——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吗?


您好奇汉弗莱究竟对什么有激情。诚实来讲,我们都好奇这个。是的,我和阿普比太太,我们聊过他,很多次。她当然知道我是谁,我们在他的葬礼上见面了。她吻了吻我的手,祈祷上帝保佑我。她不恨我。我们现在也偶尔通电话。有一次,她告诉我,她在书房里找到一张便条,是汉弗莱写给我的。您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吗?“纠正她对维吉尔的看法,下午四点半。”这是他用来提醒自己那天下午四点半要和我见面的纸条,我现在也记得那天的争吵。您看,我当时对这张纸条的内容一无所知,我只知道我们要一起喝杯茶,但是在他眼里这是纠错行动⋯⋯就好像我是一个拼写错误,我是一个印错了的单词,一张被排错位置的索引卡。他就是用这样的指标衡量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和我不一样,他没有自己的衡量准则,他借用着他人的眼睛,文官历来如此。


我们互相觉得对方是个天大的错误,一个谬论遇见另一个,每一次见面我们都在争论。


有时候我简直好奇⋯⋯我好奇是不是他和阿普比太太的婚姻生活太平淡如水,以至于他要在别人身上寻求婚姻的一面本质。当然,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我太年轻了,所以他还是把我给毁掉了。他让我短暂地忘记了自己的激情。他对物质享受充满激情。他对板球比赛与欣赏歌剧充满激情。你知道他还对谁充满激情吗?阿诺德爵士⋯⋯阿诺德爵士是他摆脱不掉的阴影,他嫉妒,恐惧,又满怀渴望,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如此优雅地完成他总有所纰漏的工作,阿诺德爵士是他一生的⋯⋯我想说职业生涯,但工作就是他的生命,这个无趣的男人⋯⋯是他一生的白鲸[1]。他为了被视为可靠能付出一切。这就是汉弗莱的激情了⋯⋯他满怀激情地想要把自己变成一个完美的复制品。但我刚刚就和你说了,恰巧他的大臣和他们的伯纳德和先前的模板都不一样。


他退休后,有一次我去疗养院拜访他。他那时看上去精神很好,一点都不像精神错乱的样子。不用猜也知道为什么。(笑)他一生都是那样的,怎么会有征兆呢?他们给汉弗莱安排了单间的病房,很漂亮的一个房间,窗户很大,外面全是阳光,他就那样站在窗边迎接我,逆着光对我微笑——一瞬间,我以为我又回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确实是迷人的,你们明白吗⋯⋯也许我才是不明白的那个。(停顿)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对我有这样的影响力,我一直不肯承认,如果你们像我一样的话就会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是拒绝认输的,尤其拒绝向他认输。我知道,在某种层面上,我和汉弗莱互相为彼此着迷。当然我们从不在夜晚打两个小时之久的电话,更不冲着对方悄声甜言蜜语。我的意思是,我们真真正正地为彼此着迷,因为我们永远不可能理解彼此,但又双双自负地以为能看透对方。这就像看书,像做研究,像撰写文学批评。您知道我觉得他是什么?您肯定知道。好吧,猜一下吧,一个年轻的、激进的左翼分子,您觉得她会怎么看待四十岁的英国官僚?您觉得他会怎么看待她?(沉默)很好猜吧。


大部分日子,我们恨极了彼此!我们只在相互痛恨的时候亲吻。我们见面就吵架,用过一切我们各自都不该用的词语。我甚至不好意思管那叫辩论,我辩论不过他,但我喜欢挑他的刺,然后把它们攒成一把花束,再高举着它就像是举起火把、举起武器。但我一向认为我是赢家。因为我不怕输⋯⋯汉弗莱怕输。但是我不害怕。我已经学会过太多次怎么去输了。汉弗莱把自己逼疯了,他不明白机缘巧合的重要性,不明白物极必反,他不明白⋯⋯他是个很聪明、很聪明的男人,真的,但他却不明白许多东西,不明白生活的秘密就藏在心脏的跳动声中。他只喜欢一切能被放在一个小小的玻璃匣子里供区区几人观赏的标本。现在被观赏的是他了。


下葬他的时候是闭合棺材。


他会介意吗?我不知道。我觉得他会的。(沉默)他不敢干涉我做什么,不过如果他真的看不惯我要做的事情,他总能找到方法阻止我。他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说一些话。我们从不理解彼此——如果我们理解彼此,我们就不可能再向对方讲一句话了,因为那会是一个奇迹,而我们是不相信奇迹的。(沉默)


“我几乎能够确信,那不是爱。”


我给您讲汉弗莱的葬礼吧。


TBC.


1.白鲸:Moby Dick,恐惧但穷极一生追求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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